至真依然抓着容华的衣领,又哭又喊地道:“你不能这样, 你决不能死!你好好想想,是谁害了他?是谁对他下的刀?是西夷!是现在那坐在王位后面垂帘听政的西夷王妃!辛沐没了,他们还好好活着,还在昭山的脚下守着,他们随时都可能反扑回来,随时都可能再次向昭月露出屠刀,这是昭月啊!是辛沐的家,是他用命也想要保护的家!你现在要做什么?你要去死?你死了,让害他的仇人继续好好地活着,继续糟蹋他的家,然后你到了地府去见到他,你有脸吗!你对得起他吗!他会原谅你吗!你们的孩子会看得起你吗!国公爷,容华!你醒醒,拿起你的剑!你绝不能死,你必须站起来,你必须领着那些热血奋勇的战士向前,你必须为他报仇!”
至真的话音刚落,容华便猛然将至真给推开,站起身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两步,很快他又跌倒在地,至真赶紧冲上去扶他,只见早已是满脸泪痕。
他狠狠地咬着牙,眼泪顺着脸颊不停地下落,至真没再多言,也就这样无声地陪着他,许久之后,容华才终于颤抖着开口,悲怆地泣道:“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辛沐会死?之前那一次他也以为辛沐死了,可辛沐还好好地活着,这次为什么会是真的?容华无数次地想,这些都是谎言,是辛沐骗自己的,他对自己烦了,厌了,所以才用这个谎言来骗自己,他找了一个地方偷偷地躲着,根本没有死。哪怕是这样也好,容华只想要他活着,只想能远远地看着他,知道他没事就好。而这个自欺欺人的念头并没有让容华觉得安慰,他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辛沐还活着,他亲眼看到了辛沐的尸体,他只能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痛苦。
辛沐死了,他的辛沐死了,绝情地抛下他,独自去死,把活着的悲痛留给他一个人。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了,但他偏偏还不能去死,他还得活着,是啊,他得对得起辛沐以命换来的胜利,他得给辛沐报仇,他得有脸见他们的孩子。
他还不能死,他还得在没有辛沐的世上熬着。
至真跟着容华一起哭,一句话也答不出来,他知道容华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哪怕是硬撑着这幅躯壳给辛沐报仇,他也不会去死。
但他以后要如何活着?
他将永远活在痛苦中,无法解脱。
有一瞬间,至真张开口想对容华道出一切,但那也只是片刻的功夫,很快至真便将这股冲动给压了下去,他只是抱着容华。
容华望着灰蒙蒙的天,悲恸地嚎哭,他折腾得自己已然到了体力崩溃的边缘,但他丝毫感觉不到,他只觉得痛。
而后,在那将他缠绕的剧烈疼痛到达顶峰之时,他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便再次晕了过去。
至真抱着满脸泪痕的容华默默哭了一阵,接着他才命令跟随的士兵上前,把已经晕过去的容华给抬走。
这一晕便又是三日。
景泰六年十月初五,鹿洲十万大军抵达昭山东面,领军要求面见容华,但这时候容华还在昏迷之中,只能由刘副将带着军中另外几名副将代为与鹿洲军领军会面。
这场会面并不愉快,鹿洲军领军带着几名下属刚到刘副将营帐之中,便一直皱着眉,双方短暂地客套了一阵,鹿洲军领军直截了当地开口道:“刘副将,请问越国公的伤势如何了?何时下官才能拜见越国公?”
刘副将皱着眉,有些为难地说:“国公爷现在还在昏迷,您也应当知道,夺回王寨的那一战,国公爷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鹿洲军领军道:“这我知道,远在鹿洲便听人说起了越国公的英勇,因此才想快写拜见越国公。下官与诸将都十分期待能当面领略越国公的风采。”
刘副将与另外几位副将互相看了看,真是欲哭无泪,他要如何给对方解释容华现在这万念俱灰的状态?现在的哪里还有什么英勇的风采,一旦醒过来就完全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颓相,怕是鹿洲军的领军见了,会直接带着十万鹿洲军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偏偏刘副将又是个一根筋的粗人,只是僵硬地重复:“越国公真的伤得很重,现在暂时不方便会面。”
“自然,现在最重要的是越国公的伤势,必须要让他静养,确保他无事才行。我也并不是说现在就立刻要拜见越国公,只是想知道实情。”鹿洲军领军面色肃然,接着继续说,“可此后与西夷军必定回事一场恶战,鹿洲军十万,容家军十三万,这么多兵,须得一个威望足够的统帅才行。刘副将,若是越国公迟迟无法好起来,是你领兵?还是我领兵?”
刘副将脑门上全是汗,此前与副将们商议过应当如何对鹿洲军委婉地提起容华的的情况,但对他来说,谈判比打仗要难得多了,对方咄咄逼人,他便一下把之前商议的都给忘了,支支吾吾正说不出来话时,营帐外突然响起了阵阵的喧闹。
鹿洲军几人的注意力暂时被外面的喧闹给吸引了,刘副将深吸一口气,回想了一下自己应当说什么,可就在此时,营帐帘被一把掀开,身披甲胄的容华突然走了进来,刘副将和手下几人同时大为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人是容华,前不久还在半死不活,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废了,可如今走进来的这个人却像是铁铸成的,冰冷而强硬。他的悲痛仍然很明显,但这份悲痛却给了他另一种无坚不摧的力量,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不仅仅能是刘副将惊诧,连鹿洲军的几人也十分惊诧。他们没有见过容华,只是听过许多关于他的传言,如今见到本人,却觉得和传闻中那轻浮浪荡的公子哥儿大不相同,他的确是年轻而且俊美,但鬓角却一片花白,而且他的气质也一点不像是个年轻人,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活气,像是一具行走的尸体,或者说,一个活着的恶鬼,他的出现,便是为了将活人给拉入他的地狱。
而即便是这样的容华,周身那摄人的气势也未曾有一丝一毫地减弱,鹿洲军见到他本人时才相信,他的确是能率领五十死士在数万西夷兵眼皮子底下将昭月王救出来的人,此人当是雄才大略,腹中自有兵甲。
容华目不斜视,径直走向了帅位,而后,他抽出一把匕首,往地图上西夷军的驻地狠狠一扎,刀剑没入桌面数寸,发出清脆的一声鸣响。
容华抬眼,望着众人道:“这一战,从此处开始。”
*
景泰六年十月初八,越州、鹿洲、昭月合兵三十万,由越国公容华领兵,与西夷会战于昭山西面,容华身先士卒,斩敌百余人,容家军气势大盛,激战一日一夜大败西夷军,西夷军溃败逃散,丢下甲胄辎重马匹数以万计。
初十,西夷领军舍里重组西夷军,与容家军再战与北林之野,再败,西夷兵死伤数万,舍里率余众十余万逃往西夷境内。
十月十五至十一月十六,容家军经数次战役,攻入西夷境内,十一月二十,容家军抵达西夷王都,三十万容家军对围城王都。
十二月,西夷诸封臣陆续抵达王都勤王,数战,容家军皆大胜,持续围城王都。
次年一月十八,西夷王都开城投降,臣服于大昇,容家军进驻西夷王都。
二月二十九,大昇皇帝亲封小王子尔及元青为西夷王,尔及阿托为摄政王。
三月,容家军班师回国,同月,容华进京,封为越北郡王、镇北大将军、太子太傅,赏赐不计其数。
四月,带着皇帝丰厚赏赐的新晋越北郡王容华返回越州,越州百姓对其夹道欢迎。
作者有话要说: 别忙着心疼啊~还没虐完呢23333
晚安~
第101章
但这一次,容华并未如同曾经一般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 他坐在一辆朴素的软轿之中, 除去进城之时了露了一会儿脸, 其后便一直待在软轿里。
从城门口到越北郡王府这一段路完全被越州百姓堵满了,走了快一个时辰,容华才终于抵达郡王府。
“郡王殿下, 可下轿了。”至真出声提醒之后, 那软轿之中便伸出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而后, 三人扶着容华才得以下轿, 他的脸白得可怕, 身上有着一股浓重的酒味。
在夺回王寨之时中的毒偶尔会让他产生这样难以抑制的疼痛, 但时间长了,他已经慢慢习惯了用酒压制这种疼痛, 甚至在攻入西夷之时有一役,容华便是在大醉的状态下一箭射死了西夷一大将, 此事在后来一直被传为美谈,却无人知晓为了抑制住疼痛,容华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郡王府门口也守着许多热情的越州百姓, 被容家军拦着不能靠近郡王府的大门,但他们仍然在能达到的最近的距离守着,此刻见到容华便立刻欢呼起来,即便他是这样醉醺醺的状态,众人也依然兴奋雀跃。
容华下轿之后, 便回头淡淡地对众人道:“感谢诸位,本王日必必定继续保卫越州的安宁,诸位回吧,安心过日子便是。”
人群顿时便又爆发出一阵更为热烈的欢呼,几乎将其他的声响都给掩盖了去。
一辆马车从被人群堵住,半天难以前行,车夫忙给车中的客人告了罪,道:“公子,您稍等片刻,我们须得换一条路,绕过这里。”
车中人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清冷,但相当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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