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的容华并不是在撒谎,他是真的不想看辛沐伤心,也是真的对辛沐不一样了,但他并未察觉,也并未想得太多,他只以为,他是被辛沐感动了。
容华抱着辛沐,随口就可以捡出许多好听的话来说给辛沐听,可他未曾仔细想,那些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并不是辛沐想要的。
辛沐淡淡地听着,始终没什么表情,容华说了一阵也知道这些话太空泛,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而后,他终于带着几分真诚说:“我心里有你。”
辛沐听到便觉得心中的难过和委屈都土崩瓦解,他只要这一句,便可以继续撑下去。辛沐抬起受伤的手,回抱住容华,即使眼圈还红着,却还是努力扬起嘴角笑了笑。
我心里有你。
只是那分量少得可怜,怕是都难以称出斤两来,却像是紧缚的藤蔓一样把辛沐给牢牢锁在其中,无法挣脱。
至真在隔壁房,看着辛沐屋中的灯火,眼眶红得厉害。
他快要心疼死辛沐了。
若是他早知道容华真正的目的,他无论如何都要阻止辛沐跟着容华回越国公府。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辛沐陷得太深,根本无法抽身。而容华那个负心汉,还知道抽一鞭子再给一颗糖,辛沐这个傻瓜,以后还能怎么办?
*
被辛沐知道容华的真正目的这场风波,很容易就过去了,这事之后的好多天,容华都一直陪着辛沐,还亲自给他喂药,说不出的温柔。
这样一点儿甜头,便让辛沐乐得像个孩子似的,虽然他一向不会露出太多表情,但能看到凡是容华在,他的眼睛都是亮的。
中秋这夜,容华不便留宿在夕颜小筑,况且容征的病已经好了许多,这难得的节日,兄弟二人自然是应该一块儿过的。
容华给辛沐说了一声便回了承志殿,奴婢已经把祭月的香案摆好了,容征坐在院中等着容华,他的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脸上也有了血色,往日那个英武的将军慢慢回来了。
兄弟二人按照礼仪祭了月,而后便坐在这院中的小亭里喝酒,赏着快要凋谢的荷花。这些年这两兄弟一直没有太亲近,俩人都有些不习惯,沉默了许久都没有人开口说话,容征喝了一杯,正想拿起酒壶再倒一杯时,容华总算是出声了,他拦住容征,说:“应神医说了,你还病着,须得戒酒,不可喝太多,这一杯便够。”
容征一向不是个听得进去劝的人,但好像经历了那场九死一生的病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柔和了许多,听着容华的劝说,便对自己的弟弟露出笑容,说:“那好。”
而后容华给他换了个杯子,倒上热茶。
容征依然嘴角噙着笑,这才说:“中秋就应当是这样过,和亲人在一起才好。”
容华点点头,并不言语。
容征便继续说:“这次的病发得严重,在病着时,我想了许多,觉得我是老了,为国尽力了这些年,也够了,想必圣上也应当理解,我已经不能再有所建树,但你还年轻,是时候让你代替我成为我大昇边界的屏障。”
容华当即一惊,问道:“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容征说:“老疾不能任事,自当请辞。”
第31章
容华立即站起来,说:“大哥,我……”
容华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然后又拍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来,接着才安抚地说:“我是在问你的意思,不是强迫你。只是我想你心中也当是有建功立业的抱负的,因为我还在这位子上便阻拦了你,若是我们兄弟二人都有功业在身,这越国公府的风头也实在是太盛。只要我走了,你便可以不再束手束脚。如今缪恩刚刚继位昭月王,西夷虎视眈眈,西北那些蛮子小国也一直不得消停,这些日子你在军中处理政务,也都很清楚,想必已经是忍无可忍了,你若是心中有想法,便去做,若是你说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勉强你,就是撑着我这病残的身子,也不会让越国公府没了人。”
容华顿时便觉得内心激荡起许多豪情气概,没有哪个男人是不渴望建功立业的,况且容华装了这些年的纨绔,没有一天不被人嘲笑戳脊梁骨的,他早就想做点什么了。
可一想到容征的处境,容华便有些为难,皱眉道:“那大哥你……”
容征道:“我已上书圣上陈情,希望能回祖宅养病,这越州的军务便由你暂为代理。这样,等我哪日去见先祖,你便也可以名正言顺地袭越国公的爵位。如今一切我都已经打点妥当,只等你同意。”
容华听着便更加惊诧地说:“你要回容家的祖宅?”
“嗯。”容征嘴角含着些笑意,说,“除了为你做打算,还有两个原因,一是祖宅里有一方冷泉,应神医说每日泡上一个时辰,对我的伤大有益处。另一原因便是因为映玉,你也知道,他还傻乎乎地想着要夺回王位,他也是……所以我想带他离开越国公府,我们好好去过日子,时间长了,他自然也就知道放下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
听容征说完最后一句话,容华的脑子便轰的一声。他只看着容征的嘴唇在不停地张合,但容征后面说了什么,容华都已经听不进去了,只是从他温柔的神情来看,说的都是关于映玉的事情。
容华许久都没有说话,有些出神地望着容征,容征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这才说:“你的病还未全好,应神医说随时会复发,可是他已经在外游历太久,如今要回济世堂去,他怕是不能随你去祖宅……”
容征摇摇头:“无妨,应神医派了他的大徒弟在我的身边。况且济世堂到容家祖宅并不算远,不碍事的。”
“那映玉呢?他体内的血毒怎么办?虽说发的不频繁,但偶尔发作便会很痛苦。”容华脑子有些乱,一不小心便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没有药人在身边,若是他血毒发作怎么办?我担心他……”
容征方才还笑意盈盈的脸立刻垮了下来,盯着容华没再说话,明显很不高兴。容华慢慢在心中回过味,他想起来了,容征在生死一线之时,曾经说过让容华照顾映玉,容华一直也是做好了这样的准备的。但现在容征好了起来,怕是就后悔了。那日映玉血毒发作,容华照顾了映玉一天,想必他也是介意的。
容华心中飘着许多纷乱的情绪,无奈、失望、不甘、苦涩……最终这些情绪全部混合在了一起,竟让容华忍不住对自己心生嘲弄。他们兄弟二人,在这么多年的对峙之后,好不容易重新拾起一些兄弟之情,却还是有些过不去的坎。
谁让他们都钟情于一人呢?这命运也太可笑了。
容华拿起酒壶,直接便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摇着头轻笑起来。在映玉的事情上,容征的确是做的不光明磊落,但最终的选择还是映玉自己做的,这么多年,其实都是自己在一厢情愿。如今这二人要走,容华哪里有什么立场说不同意?他活了二十多年,一向是手段狠辣,要什么便有什么,偏偏想要这个人的心却做不到。
他无声地对自己灌酒。
容征瞧着他喝酒那样子,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忍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把酒壶给拿下来,说:“别仗着如今年轻便这般不爱惜自己,等着你到了我这年纪,你便知道苦了了。”
容华木然地看着失去酒壶之后空荡荡的手,似乎是方才喝得太急,有些醉。
容征再次拍拍他的肩,把自己方才的不快都给压住,说:“好在祖宅离越国公府不算远,也就两三日的脚程,快马加鞭,半日也就到了。就算是有你处理不了的紧急军务,给我送来也来得及,遑论映玉的血毒。”
容华仍不答他的话,他便又说:“这世上,我们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了。”
之后的话,容华再没听进去,那酒像是苦的,混合着映玉的模样,伴了他一晚的梦。
*
容华回到夕颜小筑的时候,辛沐还没睡下,听到侍女通报说容华醉了,他便立刻去迎,至真听到动静也赶紧出来帮忙,两个人一左一右地驾着容华的胳膊,非常费力地把容华给扶进了屋内。
辛沐知道容华喜欢喝酒,但从来没有见容华喝醉过,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把容华给丢在床上之后,至真还帮着照顾了一下,给容华擦了身才离开。毕竟辛沐手不方便,况且他以前的身份尊贵,也不会伺候人。
容华上了床,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辛沐瞧着他醉得厉害,便没有上床,怕自己打扰到他,于是辛沐用完好的左手把被子拉上来给容华盖好,正要转身离开之时,便被容华给抓住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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