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沐一声不吭,渐渐陷入意识半迷蒙的状态,而映玉却开始又一次的发作,嘶叫声几乎要刺穿人的耳膜,辛沐却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容华端着那一碗血,亲手喂给了映玉。
映玉仍旧在呻吟,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他给吸引了过去,只剩下至真陪着辛沐,还一个药童在给他包扎伤口,所有人都知道他很痛,都在关心他的痛,包括容华。
就在不久之前,辛沐还觉得容华是选择了自己,可这一刻辛沐才知道,容华一直没有做出坚决的选择,他一直都在摇摆不定。
这时候,辛沐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传来了另一种痛,并不是手上的手腕,而是身体内部,从脏器之中传来的痛。
先是心口,而后是小腹,那种痛几乎要将辛沐给撕成两半,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身体,他想要叫容华,但喉咙却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让他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他无意识地抬起右臂抚上自己疼痛难忍的小腹,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至真终于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啊!”至真一声尖叫,瞬间跌坐在地。
他看见了什么?
血。弥漫的血,不是辛沐手腕上的血,而是……他的两腿之间。
辛沐依然意识不清,他随着至真惊恐的目光,将手在自己的腿间摸了一把,再颤抖着缓缓抬起来看,发现是满手的鲜血。
他如果晕过去的话,也就不会感受到这么深刻的痛楚,可这时候偏偏他的意识却越来越清晰,那痛也就越来越明显。
“辛沐……辛沐!!!”至真的尖叫越来越大声,几乎要掀翻这个屋顶,他的这声尖叫让里间的容华和应心远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们飞快地丢下映玉跑到外间,看到的,便是那触目惊心的血,还有辛沐惨白的脸上木然的表情。
容华一步上前,立刻抱住了辛沐,强烈刺痛几乎要将他的心给撕裂,他又在伤害辛沐之后后悔了。
“辛沐,辛沐,你能听见我的话吗?辛沐你看看我!”容华抱紧辛沐,带着颤音询问。
应心远很快便握住辛沐的手腕号脉,片刻之后,应心远便脸色煞白地看着容华,道:“这屋里所有人都出去!”
容华一愣,道:“如何?”
“都出去!”应心远尖利地嘶吼了一声。
容华满身都是冷汗,他已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慌忙叫下人把映玉给抬去另一间房,在到外间之时,映玉也曾试图向容华伸手,可在看到那一床的鲜血后,映玉还是收住了手。他的目光微微闪动,只看了一眼,便被人给抬走了。
这一切辛沐都看着,包括后来应心远将容华和至真都赶出了房,又命药童打来热水,仔细地给他擦去腿间的血。
他从来没有如此强烈的痛感。
有个一生命正在消失,不是他的生命,而是一个和他息息相关、血脉相连的生命,正在快速地消散。
很奇怪,在这之前,辛沐从不知道这个生命的存在,直到将要失去的时刻,他才第一次感觉到。
那感觉非常短暂,一瞬之后,辛沐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但是他看到应心远捧着一个……已经成型了,比手掌略小,血肉模糊的……孩子。
死去的孩子。
辛沐一直以为容华亲手给他割腕的时候,已经是他无法承受的痛了,但现在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那痛更为刺骨和可怕的剧痛。
辛沐不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我做了怎么样一件蠢事?我救了一个人,但是却杀死了我自己的孩子。
辛沐的目光无法从那团血肉上离开,他睁大了眼睛,一直看着,眼睛干涩得像是要从那眼眶中裂出来,他想哭的,可身体的水分似乎是随着血流干了,他无法流出泪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死去的孩子,在这一刻,恨不得自己一同死去好了。他身上没有一寸完好,全都都在痛,那几乎要将他的灵魂都给撕成碎片,他知道自己下半辈子都要带着这悔恨和痛楚度过,永远无法安宁。
“别看。”应心远尽量保持着医者的从容,他将那团血肉放在了药童的瓷碟之中,然后便吩咐下人叫容华进来。
容华在门外等得快疯了。
他看着下人们来来回回,将一盆盆的热水送进房间,可拿出来就变成了一盆血水,容华想问发生了什么,可他不敢问,总觉得问出口之后,那头上悬着的一把斧头就会落下来将他劈成两半。
终于能进房之时,容华感觉自己已经经过了一辈子漫长的刑罚。
推开门,他便问道了一股可怕的血腥味。
辛沐还躺在那榻上,整个人憔悴得就像是一把枯草,容华脚步僵硬地走进,到了辛沐身边时,双腿便软成了两块棉花,他没能站稳,踉跄着单膝跪在了辛沐的床边。
辛沐用那双无法流泪的眼睛看着他,他浑身冰凉,颤抖得地抓住了辛沐的手,辛沐比他更冷,仿佛已经没人活人的温度了。
“辛沐……”容华开口,喉咙像是刀割过一样。
辛沐也张口,却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应心远指了指药童手中的瓷碟,颤声道:“国公爷,请过目。”
容华僵硬地扭动着自己的脖子,看着瓷碟上已经成型的孩子。
只是一眼,容华便再也看不下去,他的双眼瞬间模糊,脑子像是被搅翻了一样。
“怎会……怎么如此!”容华悲愤地问,嗓子已经沙哑得不成样子。
应心远道:“这孩子怕是已经有三个月了……你们从未察觉吗?”
容华木然地摇头,过往的种种渐渐浮现在眼前。
辛沐最近很嗜睡,十分容易疲惫,小腹有些微微的隆起,容华一直只是因为辛沐长胖了,现在想来……
连应心远这样的神医对昭月人的体质都不了解,容华又怎么会知道?至于辛沐,他是药人,自小便不被准许知晓风月,至于孕育生产之事,他更加是完全不懂。
他们怎么会想到,已经有一个生命在辛沐的肚子里孕育了出来?
等他们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容华无法想象,辛沐该有多痛?
他再也无法忍耐,崩溃一般抱住了辛沐,发出如野兽一般低沉的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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