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摸了摸下巴,皱眉道:“长得寒碜?”
“我也没见过他,不过听人说,他长得青面獠牙,蒜鼻凸眼,大嘴竖眉,体壮如牛。他一开口,声音就像雷声,他要是发火,一拳就能打倒一百个壮汉。他扛着大刀,往战场上一站,呲牙咧嘴地冲着敌军吼上一嗓子,敌人都被吓得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他再一挥刀,敌方便溃不成军,只能夹着尾巴鸣金收兵。”
听到士兵的这番描述,袁一苦笑道:“我看荣郡王,这丑绝的相貌,这逆天的战斗力,他哪里是人,分明就是在世钟馗。”
士兵笑道:“这回我俩可想到一块去了。说回正事,若你真想要讨好都尉,可以先从他身边的心腹下手。他的这个心腹事情办得挺顺溜,可贪财好色,爱赌好酒,可谓是五毒俱全,像这样的人,只要肯下点本钱,随随便便就能搞定。”
袁一面露喜色道:“兄弟,这条路指得好。他的心腹是?”
“果毅都尉,卫安。”
袁一点点头:“有了这番提点,日后的事情就好办多了。我欠兄弟一顿好酒,改日兄弟一定要赏脸哦!”
士兵笑了笑:“客气了!到时,一定要跟兄弟喝个痛快。对了,我们聊了这么久,还没互通过姓名。我叫赵虎子,兄弟?”
袁一回答道:“赵兄弟,可以叫我袁一。”
赵虎子眯着眼上下打量他一眼,狐疑道:“你也姓袁,不会是荣郡王的”
见赵虎子欲言又止,袁一笑道:“我可跟他不熟。再说,我跟他哪里像亲戚?”
听到这话,赵虎子满脸释然地笑了笑:“也是。你这么俊,他那么”说着,他和袁一心领神会地相视一笑。
袁一辞别赵虎子后,就往存放典籍文书的后院去了,拿着那块知事的腰牌找到保管典籍的官员,说荣郡王需要折冲府所有的典章制度,奖惩条列和折冲十二府所有官吏的官档。
见袁一虽然有可以证明身份的腰牌,却没有带来借用典籍官档的正式公函,官员心里便有些犯嘀咕,他一下子借去了这么重要的典籍和官档,万一他要是弄丢了,或是没还回来,这个责任自己可承担不起。
官员想着,便直言不讳地向袁一说出了自己的顾虑。见此,袁一将手中的腰牌放到书案上,而后,将其推到官员面前,道:“你有这样的顾虑,我也能理解。都怪我一时疏忽,忘了把郡王交代的公函带来。我把腰牌放你这里,等到明日我把典籍和官档回来时,你再把腰牌给我,如何?”
听到这样的提议,只见留着山羊胡的官员,板着他那张如同教书先生般严肃刻板的脸,上下打量了眼袁一,置疑道:“你真是忘了把公函带来,还是,觉得你是郡王府里的人,来折冲府办点小事,怎么还会需要公函?”
袁一赔着笑脸,可是,这种笑不是浮于表面的应承,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赞赏:“我真忘了带。明日我来时,一并把公函带来,让你能够交差,你就通融通融嘛!再说,现在郡王成了甩手掌柜,而折冲府的大人们也不管事,这么宽松的环境下,何必那么较真?你就当买个面子给我,让我把事情办好了,等到郡王一高兴,我替你美言几句,岂不是更好?”
说着,袁一把腰牌塞到官员手中,顺便把方才藏在手心的几两银子,也不漏痕迹地塞到了官员手中。
官员见他塞来银子,满脸不悦:“腰牌留下,银子拿走!我看在郡王难得关心政务的份上,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下不为例!记得,明天把公函补给我!”
他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小声嘀咕,又故意让官员听到:“难怪这一把年纪,还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做人也太死心眼,太不懂得变通!如今,世风日下,铁面无私,清廉正直能当饭吃吗?”
官员正要去拿典籍和官档,听到袁一这番阴阳怪气的讽刺,他也不气不恼,只当没有听到,自顾自地往存放典籍的书架中走。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官员便把袁一需要的东西全都找来了,他拍了拍放在书案上厚厚的一摞典籍和官档,道:“你要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袁一点点头,搬起典籍和官档,正要迈开步子,听到官员用告诫的语气道:“刚入官场时,我以为凭借自己的才能,再加上一点好运,就能平步青云。可后来发现,官场没有纯粹的平步青云,当我知道真相后,或者,当我明白游戏规则后,我很失望,也感到心灰意冷。”
官员轻微地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两条路摆在我面前,第一,慢慢熬出头,熬个五年十年混个知县,再熬个七年八年再混个知府,然后,又熬个十年二十年混个知州。这是仕途中最常见的升迁模式,可是人生中有多少个五年十年?当时,我年轻气盛,觉得自己绝对是人中龙凤,怎么可以沦为平庸?所以,我选择了第二条路,利用我自以为是聪明才智,费尽心思地巴结权贵,这个方法很奏效,最后,我还娶到了朝廷重臣的掌上明珠。之后,我扶摇直上,在短短五年,我就升到了户部侍郎。”
说到这儿,官员好像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向这个陌生人,袒露这段既风光,又痛心的往事。因此,他便停了下来。
袁一听得真入神,可官员却突然关上了话匣子,这可让他觉得很不是滋味,因此,他便故意用话刺激官员:“户部侍郎可是大官,你从一个大官变成小吏,是不是因为贪污受贿,才会被贬?”
官员颇有些激动道:“你少瞎说!我才没有贪污受贿!”
袁一继续问道:“那你贬官是因为?”
官员沉默了片刻,长长吐了口气道:“是因为,我那位身居高位的岳丈犯事倒台,我便受到了牵连。他身边很多亲信,有的被斩首,有的被流放,唯独我,因为在户部任职其间奉公守法,刑部的人查来查去,也没查到半点罪状,所以,我只是被贬官,成了小吏。而且,十年之后,我这个小吏的职位依旧做得稳稳当当的。”
袁一也听出了官员话中颇有些自嘲意味,便道:“所以,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我,做人不要投机取巧,做官不要想着平步青云,要脚踏实地,规规矩矩。要把自己当作一剂药材,放到药罐里熬啊熬,熬得苦兮兮,然后,等啊等,等着需要用药汤的人,把我们倒出来,这样我们就算熬出头了,对吧?”
官员觉得,袁一的话中虽然带着几分嘲弄,可却形容得很贴切,便苦笑道:“或许,你并不认同我的观念。可我经历过那些事后,一直都很庆幸自己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同时,我也在反思,如果我不攀附权贵,以自己的真才实干获得朝廷的认可,或许,现在我已经是知府,再乐观点想,没准我已经是知州了。”
袁一点了点头:“可能吧!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罐药在火炉上熬,有时候容易被人遗忘,也容易熬过头。等人发现这罐药时,好的情况是药汤熬得太浓稠,加点水搅匀还能用。至于,坏的情况是药熬太久,熬糊了,这时,就算这药再珍贵,再难得,也只有一个下场,就算被当作废物倒掉。”
袁一停顿下来,看了眼满脸恐惧的官员,安慰似得拍了拍他肩膀,收起方才冷冰冰的语调,换做一种较为柔和的声音道:“我看你的年纪,不过四十出头,还有施展抱负的机会。”
听到这话,两鬓有些微霜的官员,像是找到一根救命稻草,双眼迷茫的看着袁一,声音低沉道:“我真机会吗?”
袁一笑了笑:“使骥不得伯乐,安得千里之足。我相信,你有真才实干,只是还没遇到赏识你的伯乐。我说的这位伯乐,可不是欣赏你做女婿的才能,而是,一位能够看到你异于常人的价值,并且能够为他所用的伯乐。”
第198章 密探折冲府(三)
一瞬间,官员感到面前的这位年轻人的谈吐和散发出的自信,不像是一个没有见识,又市侩的小吏,而是,一位深谙为官处事之道,又有运筹帷幄之能的云端之士。
这样想着,他便试探性的问道:“您真是郡王府知事?”
看到官员神情变得紧张,语气变得恭敬,袁一心语:“他还真有些够眼力劲,竟然,能够看透我不仅仅是个知事。”
这样想着,他对官员的好感又多了一份。他答话道:“我的腰牌都在你手里,我这个郡王府知事还会有假吗?还有,对于知事来说,您这个称呼是不是太严重了?”
官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见袁一拿起典籍和官档要走,他犹豫片刻,开口道:“我觉得,我们聊得很投契,以后,有机会能不能一起喝茶聊天?”
袁一笑了笑:“喝茶?多没意思。改日,我请你喝酒,那时咱们再好好聊,就当还今天这个人情。”
“好,就喝酒。为了方便称呼,我先自报家门,在下姓冯,单名一个寅字。他们都叫我老冯,你也可以叫我老冯。”
袁一点点头道:“我姓袁,名一。我称呼你老冯,你的年数又长于我,那么以后,你就叫我小袁吧!”
冯寅欣然接受道:“好!以后,我就叫你小袁。”
“我还有些事情要办,先告辞了!”说罢,捧着典籍官档的袁一便转身往门走。
这时,冯寅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嘴里不由得念叨起来:“姓袁,名一。袁一?袁一?荣郡王也姓袁,之前,我翻开他的官档时,还说他的名字有‘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寓意。没错,荣郡王也叫袁一,难道他是?”
有了这番发现,冯寅忍不住叫住袁一道:“小袁,不不不是”心中莫名激动的他,不由得结巴起来:“不您真叫袁一?”
袁一转过头道:“没错。说起来,我的名字刚好也有‘一元复始,万象更新’的寓意。”
冯寅面露尴尬,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刚才您都听到了?这么说,您真是?”
袁一笑了笑:“您这个称呼,对于郡王府知事来说,太严重了。你叫我小袁,就挺好。”
冯寅连连摆手,表示拒绝这样称呼袁一,而后,他又想到,袁一借着郡王府知事的名义而来,又一再强调自己这一身份,想必是有重要的事要办,可能不想让人知道自己郡王的身份。
这样想着,冯寅对袁一道:“刚才那个称呼不怎么顺口,不如,我还是称呼你袁知事吧!”
“一个称呼而已,你喜欢就行。”
这时,冯寅发挥起在混迹官场练就的敏锐嗅觉和侦查能力,试探性的向袁一问道:“之前,我听到过一些或真或假传闻,觉得皇后娘娘让荣郡王出任折冲府总都尉,实在是一件极为冒险的事。”
他轻微停顿了片刻,方才继续道:“以目前来看,皇后娘娘肯定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可是,以荣郡王向来偏好奇兵突出,以险取胜的战绩来说,近来,他的所作所为,其实,都是有一定道理。他不会让皇后娘娘感到失望,对吧?”
袁一沉默了片刻,用极为平淡的语气道:“以我的了解,如果娘娘也像你这样看待荣郡王,她可能会要失望。”
听到这话,冯寅神采飞扬的脸上出现一丝失落,可他又听到袁一道:“不过,荣郡王喜欢千里马。”
此刻,冯寅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激动,他想要说些感激的话,可又怕显得过于唐突。
他想要说些推辞的话,表示谦逊也顺便抬抬自己的身价,可是太怀念骑着权利的骏马,驰骋于官场的感觉,太渴望得到云端之士的赏识。
他实在等待太久太久,几乎都忘了自己还在等待,现在,机会毫无预兆的降临,好像稍纵即逝,他实在太想牢牢把它抓住,所以,他嘴里说出的任何推辞之言,肯定会显得无比僵硬,甚至滑稽可笑。
冯寅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个拳头堵住,不允许半个字出现在自己嘴里,破坏自己获得赏识的最好,可能也是最后的机会。
他不能让自己嘴笨说错话,所以,只好调节面部每一块肌肉来表现自己,可没想到,各种表情却一股脑地涌到他脸上,有僵硬的微笑,有克制的激动,有憋着话的难受总之,各种表情在他脸上重叠交织,然后,融合成了一脸怪异滑稽的笑脸。
他的表情虽然复杂,可都发生短短的一瞬间,所以,看在袁一眼里,种种表现便被概况为激动。
袁一见冯寅半晌都没吭声,始终带着笑脸呆立着,便道:“老冯,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冯寅机械似的点点头,目送袁一跨过门褴,走进后院的漫天飘雪中。
他突然热泪盈眶,因为,他看到暗无天日的前路,又照进了一束希望之光,他知道,自己一直都在等待着,那个认同自己坚持的人,而袁一就是那个人。
告别冯寅后,袁一打算离开折冲府,他抱着那一大摞东西往大门方向走,脑子里则筹划这,如何在三天内,把折冲府改头换面。
他不得不承认,时间太过紧迫,有太多计划无法施展,当时,自己的脑子是进水了吗?怎么会嫌事不够大似的,偏要把时间改为三天,这就好像,阎王留命到五更,自己偏要争着三更死。
事已至此,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打一记出手快,力道狠,直击要害的重拳,可是一拳打倒一个人容易,要是这拳同时打倒几十,甚至上百个人,那就是个难题。
现在,他能想到的办法是,把这些从大到小排成一行,把狠辣的这一拳打在最大的那个人身上,然后,再借由他倒下的力,把排在他身后的那个人压倒,以此类推,借力打力。
如此,这支队伍就会一个接一个倒下,如果这一拳的波及力度,只能让那些大人物倒下,剩下那些小的,只要自己向他们晃晃拳头,他们也会吓得乖乖倒下。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好,可具体如何实施,才能到达满意的效果,那才是最难的事情。
幸好,他已经找到合适的切入点,陈精忠的心腹卫安,可又如何在短时间内,确切的说,如何在今天之内接近他,并且取得他的信任呢?
如果,自己是个女人,那应该好办,可惜自己是个大男人,要在一天之内把他搞定,这绝对是个挑战。
他正想得入神,突然感觉有个东西挡住了自己的去路,等他回过神,他已经撞了上去,他听到“哎呀”一声,手中的书籍和官档已落了一地。
他定睛一看,有个人正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他心想,应该是自己撞到了他。因此,他便伸手把那个骂骂咧咧的人扶起,再道了个歉,便躬身去捡掉在地上典籍。
只见,方才被袁一撞到的那个人,身着深青色圆领官袍,像是折冲府的官员。
那个人看了眼散落满地的典籍和官档,又打量了眼袁一,见他有些面生,又是穿着便服,便满脸警惕的问道:“你拿着这些典籍和官档要去哪里?怎么没有见过你?”
袁一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只见他中等身材,略有些肥胖。看他身着的官服,佩戴的腰带,像是折冲府长史。
袁一在心里琢磨了一番,便回答道:“我能在折冲府走动,又能拿到这些典籍和官档,当然是有公事要办。长史大人应该见过我,可能是贵人事忙,才会把小人给忘了。如果大人仔细想想,应该能够想得起。”说罢,他又自顾自地捡起典籍。
长史小声嘀咕道:“他好像知道我是谁,我真见过他吗?”
他边小声嘀咕着,边在脑海搜索着以往的记忆。有时,记忆这种东西很容易被混淆,也很容易被替代,所以,记忆并不可靠。
此时,长史的记忆也遇到了这样的不可靠,只见他一拍大腿,笑容满脸道:“我记起来了。”
说着,他蹲下身子,边帮忙捡着典籍,边小声道:“你是咱们陈都尉的远方表亲,大人本来是要给你安排一个好的差事。可你运气实在太差,遇到像现在的特殊时期,所以,大人没法给你安排个正经职位,只能先让你在折冲府抄抄写写。”
对于这样的误认,袁一心里自然是很乐意。因此,他便接下话茬道:“我真是一辈子都没这么倒霉过,不知道这样的特殊时期还有多久?”
长史安慰道:“大人比你更烦,你就别发牢骚了,暂且忍忍,等时候到了,大人不会忘了给你谋个好差事。”
第199章 密探折冲府(四)
袁一深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再则,以这个陈精忠的品性来说,就算是亲戚,也难免要向他打点些银子。
有了这样的猜想,袁一便试探性的说道:“长史大人能够跟我说这些话,也是把我当自己人看,我也不藏着掖着,实话跟大人说,我花了银子,连一身官服都没捞到,真是憋屈,真是不痛快!”
长史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我明白。你的事情是都尉大人吩咐我去打点的。虽然,你银子花了好几百两银子,可这钱都拿去打点了兵部,吏部的人,都尉大人可是一个子也没拿啊!只要等我们同心协力把那个不管事郡王弄下来,就轮到陈都尉当家作主了。到时,他替你写道升迁公函,兵部,吏部都会心领神会地通过你升迁。这样一说,是不是就明白了。”
袁一长长吐了口气:“听大人这么一说,我就放心多了。”
长史亲昵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就好!再说,你家可是称富一方的大财主,对你来说几百两银子还不跟挠痒似的,何必那么在意呢!”
袁一便顺着他的话道:“我家的确挺有钱,还真不在乎这几百两银子。”
长史眼里闪现一丝狡黠的光泽,笑道:“我遇到了一件为难的事,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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