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皱眉沉思了一会儿:“她的这番话看似豁达,实则绝望,照理贺兰敏之与她郎情妾意,带她出风尘也不是件难事,为何会有这般感慨?”
“所有人都以为,贺兰敏之爱罂粟成痴,终会不顾一切娶她为妻,可事实却是,贺兰敏之只当她是众多猎物中的一个。即便知道贺兰敏之的心思,可她还是义无返顾的爱着,期望有天能用痴心换来真心。”
袁一摸着两撇小胡子,挑了挑眉:“高冷酷的魔音琴少,竟对女孩子的心事如此了解,难道也中了传说中的罂粟蛊?”
魔音琴少冷哼一声:“明知故问!”
“鬼鬼祟祟地在这儿以琴会友,装知音,倒不如趁她没睡,下去表个白吧!”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看这主意挺好的!”
魔音琴少上下打量他一眼:“有钟情的人吗?”
听到如此一问,他心语:“婉儿?可我追了人家快半年,明示暗示表白了无数次,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万一我说有,他继续问下去,那我岂不是很丢脸,不如,撒谎。”
这样想着,他回答道:“没有!”
“说谎!”说着,魔音琴少一拨琴弦,奇幻的乐声便如行云流水般钻入他的耳中,许多美妙心醉的画面在眼前流过。
琴音止,画面嘎然而止,他一脸不解地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
魔音琴少拍了拍他的肩膀:“方才的魔音帮你找出了,记忆中每个情动时刻,若你是风流之人,会有许多女子出现在画面中,若是专情之人,也会有两三张不同面孔出现,不过,出现最多的那张面孔,就是你钟意的人。”
他愁眉紧锁,拼命摇着头:“怎么还有她?”
魔音琴少得意一笑:“这会知道什么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吧!见着谁了?”
“我见着……”说着,抬头望着满天星斗,喃喃道:“上官婉儿,还有……算了应该是我看错了。”
魔音琴少笑道:“看样子你是看到两个女子,如果回忆是一闪而过,证明你对那个人的情愫,只是萌芽,留个心就好,毕竟,天下痴情的人屈指可数。”
他好奇道:“痴情的人会在魔音里看到什么?”
“在魔音里,看不到别人,所有情动只为一人。”
“天底下,有这样的人吗?”
魔音琴少摇摇头:“不知道。至少,我没看到过,觉得你能专情于那个叫上官婉儿的姑娘,这样就够了。”
这时,上官婉儿在自雨亭,正在临摹《兰亭序》,突然听到敲门声,她起身开门,瞧见是孙满贵,皱眉低声问道:“这么晚,出什么事了吗?”
孙满贵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进去说。”
进房,孙满贵从袖里掏出封信给上官婉儿:“这是随行国法寺的宫女,托人送进宫,要给皇后娘娘的,幸好被我看见,拦了下来。”
上官婉儿拆开信,见宫女将公主如何失踪,掌宫胁迫宫人隐瞒实情,暗中苦寻公主等事巨细无遗地写于信中。
她沉默片刻道:“算日子,公主明晚就该回宫了,只剩一天时间,公主若不现身,如何寻得到她?禀告实情,最多只是受皮肉之苦,可知情不报,就只有死路一条。”
孙满贵笑道:“对于这些脑子不适合在宫闱生存的人,早死早投胎也算一种福分。”
上官婉儿走到窗边,看着月下的翠荷道:“当年在万卷阁时,你是怎么知道我适合在宫闱生存?”
“凭感觉!事实证明,当年选你做互惠互利的伙伴,现在看来,我的确是赚到了!”
“你少来虚的!你清楚我是什么人,而我更清楚你是什么人,感激不会加固我们之间的利益链,所以,在我没沦为阶下囚,你没惹上大祸之前,什么都不破坏不了我们之间的联系。”
“既然想知道,那我说给你听。”
当年,孙满贵只是御书房的一名小太监,隔三差五就会去万卷阁办事,他听到从隔壁书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花木兰替父从军,明明是个仁孝果敢的女子,这书上却说她不守妇道,牝鸡晨鸣,简直是迂腐愚昧!”
此时,正是上官婉儿当值,听到这番痛斥,心想,在男人为天的当世,能有女子认识到自己是独立,而非附属品,还出言为巾帼英雄花木兰打抱不平,让人实在痛快!
这样想着,她不由得开口道:“‘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花木兰这般居功至伟,才会被世人称赞,若在征战的十二年中,她暴露了女儿身,或战死沙场,她就被当世认为是不守妇道,牝鸡晨鸣。同样的人做一件事,成了便好,败了坏,可见花木兰的好坏,并非靠他人的认同,而是全凭她敢做,并且做得比男子还轰轰烈烈。她的故事不会变,可世人的观点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改变!”
那名女子鼓掌道:“说得好!你叫什么名字。”
上官婉儿想起那女子进来时的打扮,像是一名年长的女官,便道:“姑姑,奴婢上官婉儿。”
第29章 氤氲馆解蛊(七)
听孙满贵说罢,上官婉儿也回忆起了一些细枝末节,道:“那名姑姑原来是皇后娘娘。”
孙满贵点点头:“那时,圣上风疾严重,整日头昏目眩,无法批阅奏折,圣上以往多得娘娘帮忙处理政事,加之,十分信任娘娘,便暗中让娘娘代为批阅奏折,后来,此事被一帮大臣得知,便联名上书,数落娘娘越俎代庖,他日必将为祸大唐社稷,甚至要求废后。”
他顿了顿,继续道:“那日娘娘心情不佳,换了便装去到万卷阁,你那些话正好说到她心坎上,想必她现在都记忆犹新。”
上官婉儿点点头,晃了晃手中的信道:“谢了!”
他流露出一丝担忧:“不用我说,也知道该怎么做吧!”
“当然!”
“救到这个份上,莫非喜欢上他了?”
上官婉儿摇摇头:“我只是还一个人情。”
次日晌午,袁一正要小憩一会儿,只听到“啪”地一声,太平推门而入,她口渴得连喝了几杯水,方才开口道:“呆不下去了,命很长,咱们几时动身?”
听到这话,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笑道:“咱们立刻就能动身!这么着急走,一定是她们很难相处,公主实在受不了?”
“一言难尽。她们都太变态了,先说罂粟,不但又傻又天真,还爱随便给人缝衣裳。最可恶是今早,她不仅把我打扮得像春姑似的,还拉着我上街买菜。”
袁一插话道:“罂粟去买菜,围观的人应该很多吧!”
“罂粟这样说过‘我一直觉得,他们所说的那个肤若凝脂眸似水,笑靥如花罂粟蛊的女子不存在,就算有,只是活在那些人心中,而我绝非她’神是你们这些人捧出来的,她只是个寻常女子,不是一登场就得云雾缭绕,集万千目光于一身,懂吗?”
袁一摸着胡子,笑道:“听你这口气,不像讨厌,倒像是有几分喜欢她,莫非罂粟蛊对女子也有效?”
她啐了他一口:“脑子全是浆糊吧!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我可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怎么可能对一个风尘妞有好感?”
袁一皱了皱眉:“你也喜欢用风尘妞这个词吗?”
太平白了他一眼:“少神经兮兮的!交代你一件事,待会暖月会找你去氤氲馆吃饭,你得拒绝,不能耽误人家,决不能让她伤心。”
“去氤氲馆吃什么饭?”
“暖月把你和她的事说给罂粟听了,罂粟打算做主把暖月许配给你。她不但为你们准备了赎身银,连婚后做小买卖的本钱都备好了,请你去吃饭,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
“我和暖月认识不过几日,现在谈婚论嫁,太快了吧!”
“少不知好歹了!你若不是太监,娶了暖月算是赚大发了!”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值钱?”
“怎么不值钱,一个铜板也是钱嘛!”说话间,太平通过窗户瞧见,暖月正朝这儿来,边往屏风后走,边道:“别说我在这儿,记住,千万别让她伤心!”
他满脸无奈道:“又要甩人,又要她不伤心,你来教教我该怎么做?”
太平顺手拿起案几上的一碟包子,边吃边道:“这还不简单,把自己往十恶不赦里说,我相信,没有一个女子会留恋一个绝世渣男。”
这时,见暖月一进门,他当机立断道:“这几日,我思来想去,发觉自己不能喜欢你!”
暖月愣了半晌,柔声道:“为什么?那天在湖边,我们……”
他一摆手,长长叹了口气:“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实话告诉你,我已成过亲了,家中不但有个花钱如流水的婆娘,还有身患重疾的父母,再加上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你跟着我只会穷得连粥吃不上啊!”
暖月柔情一笑,扑进他怀着:“原来你是担心,人家跟着你过苦日子,才会昧着良心,说这样狠心的话。其实,姑娘为我准备了一笔嫁妆,若你娶了我,以后,就不用为钱的事发愁了。”
袁一见她一副嫁定自己的摸样,只好继续吓唬她道:“其实,也不全是钱问题。我那婆娘可泼辣了,你进门,不但要做逆来顺受的小妾,还要衣不解带照顾我的父母,更要待我的孩子视如己出,你能受得了吗?”
暖月娇羞道:“讨厌!人家说要嫁给你吗?我什么苦没吃过,只要你在身边,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忍!”
袁一心语道“这样都行?”
此时,见屏风后的太平探出半个头,袁一赶忙使眼色问她,该怎么办?
见她比划了几个手势,会意的袁一点点头,推开暖月道:“对不起,我不该说谎,我没有娶妻生子,其实,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为了躲避朝廷追捕才隐姓埋名来了氤氲馆。”
暖月吓连退几步,捂着嘴半晌没吭声,见状,他长长叹了口气:“我不会伤害你,赶紧走吧!”
暖月连连摇头,泪眼婆娑道:“你能帮我报仇,绝不是坏人,你一定是传说中的侠盗,专杀该死贪官污吏,朝廷是非不分,才会通缉你。这儿是天子脚下,不能久留,我这就去收拾细软跟你一起走。”
“收拾细软?”
暖月羞怯道:“是啊!我也要带点女儿家的东西,才能跟你浪迹天涯嘛!”
顿时语塞的他,心语:“不是吧?她都自欺欺人到这份上,我还能说什么呢?”
这时,他见太平将两个包子放在胸前比划了几下,明白太平是要自己扮女人,内心挣扎了片刻,便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到屏风边,尴尬地接过太平手中的包子,利索地藏在胸前两侧。
做好这些,他转身走向暖月,深深吸了口气,变作女子的声音道:“等你了解真正的我,再提浪迹天涯也不迟!”
暖月惊诧道:“你的声音怎么?”
说话间,袁一拿起她的手放到胸前,只见她脸色瞬间苍白,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原来你是女人?”
袁一故作忸怩地咬着唇,点了点头。
暖月的脸色由白转红,她原本只是试探性地去扯他的胡子,可没想到真把胡子撕了下来,见此,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木月这样,你也这样,你们全家有病,去看大夫啊!”说着,毫不留情地打了袁一两巴掌,而后,哭着跑了出去。
从屏风中走出的太平笑得前俯后仰,待笑够以后,她上下打量着袁一,道:“瞧你这五大三粗的熊样,她还真信你是女人!”说着,她把手放在他胸前,点头道:“难怪!这俩包子搁这儿忒逼真了!”
袁一低头看了眼,冷冷道:“再不把手拿开,我就喊非礼了!”
在国法寺,愁白了头的掌宫见了太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道:“我的活祖宗,您可算回来了。”
太平递给他一条手帕:“都这把年纪了,哭哭啼啼多难看!你们捂得这么严实,今晚回宫,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掌宫接过手帕擦了把泪,起身道:“公主教训得是,奴才这就去打点,等时辰一到立马回宫!”
晚间,回到月欢宫,小安子喋喋不休地向袁一抱怨,在国法寺等待太平回来,如何胆战心惊,如何坐立不安。这时,袁一看了眼窗外,见夜已深,起身拍了拍他肩膀道:“再难,也熬过来了,早些睡吧!”
小安子不悦道:“我又不是小孩,怎么每晚都叫人早些睡?”
他笑了笑:“因为你困了啊!”
话音刚落,小安子哈欠连天道:“刚才不觉得,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些困了!”
这日,袁一出宫采办,傍晚回宫刚进丹凤门,就被等候在那儿的孙满贵拦下,将他带到了麟德宫。
在殿外等候袁一,看着前来与武后商议事情的大臣换了好几拨。
这时,见殿中只剩下武后,再无人前来觐见,袁一想着该轮到自己了,却看到紫宸殿的太监送来许多奏折,说是高宗拿不定主意,让武后代为处理。
他透过门缝,瞥见在冷清的大殿中,伏案疾书的武后,心想,天下人都说武皇后野心勃勃,干预朝政,可谁能看到这背后的辛勤与疲惫?又有谁知道,身体孱弱的高宗宁愿让一个妇道人家打理国事,也不放权给太子?或许,真正贪恋权力的是高宗,他害怕,一步登天的储君会利用权力,霸占皇位,毕竟,这种事,在历史上屡见不鲜。
所以,他宁愿将权力交给枕边人,也许,并非出自完全的信任,而是,相信一个妇道人家再能干,野心再大,也吞不下李唐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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