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一看着这张好似熟悉,又好似陌生的脸,想着儿时是为了父亲的意愿学武,长大后又为了父亲的夙愿去考武举,明明知道宫中的险恶,但为了母亲的安危,又不得不忍辱负重冒死一搏,他好像真不曾为自己活过,可人不都为别人而活吗?就像儿时为了父母的期望而活,长大为了妻儿的生计而活,年老为了不拖累别人而活。
想到这儿,袁一释然笑道:“我应该,也喜欢为别人而活。对了,你是谁,怎么在这儿?”
那人一收折扇:“忘了吗?我是唤雨,之前,见过的。”
“唤雨?”袁一看了眼唤雨手中的扇子,脑子像被闪电击中了般。
突然从梦中惊醒的他,猛地睁开眼,从床上弹起,大声道:“扇子,那把扇子!”
坐在一旁喝着茶的薛绍听到这喊声,吓得将茶洒了出来,见袁一醒了,他走到床边,长长吐了口气:“你这一睡就是三天,那唤雨真够神的,说你会在三天后,这个时辰醒来,真是一刻都不差。”
袁一看了眼房中的布置,见不是原来的住处,满脸疑惑道:“这是哪儿?”
“校场那天,我和你都被选入唤雨的麾下,这是神兵司的神雨营。”
袁一揉了揉昏昏沉沉的头,道:“有错过什么了吗?”
“这几天,上午操练,下午唤雨传授兵法,没什么特别的是发生,不过……”
见他话说到一半就打住了,袁一望了他一眼:“这儿就我俩,有什么就说吧!”
“每天晚上,唤雨都会来这儿,还故意把我从房里支走,有次,我实在好奇,就躲在窗下偷看,见你正一边流泪,一边跟他说,当年你不顾母亲反对,来到长安参加武举,后来一举夺魁,回到家乡却发现母亲已剃度出家,这十年多来,无数次去你母亲出家的三清庵,每回她都狠心地闭门不见。”
袁一倒吸了口凉气:“我说了这些,还是留着泪?”说着,他心生疑窦道:“我很小的时候,听闻父亲去世的噩耗,哭了三天三夜,后来,立誓流血不流泪,至此,再也没哭过,你确定听到我哭?”
“当时你可是嚎啕大哭,能听错吗?”
“我还说了些什么?”
“后来被唤雨发现,就没了偷听的机会。”
这时,袁一想起那些关于往事的梦,突然意识到,这三天唤雨趁着他睡着,把他能说,不能说的过去,通通扒了干净,不由得怒从心起的他:“唤雨,在那儿?”
薛绍还没发觉他的不对劲:“刚才听人说,去了神兵候的住处。”
见袁一急急匆匆的穿上衣服要出门,方才看出端倪的薛绍,拉住他道:“你这是?”
“算账!”说罢,甩开薛绍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袁一出了神雨营,沿着蜿蜒而上的台阶来到了神兵候位于山腰的住所,他绕过一面高墙,来到一张朱漆大门前,拿起铜环扣了扣门,见无人应答,门又是虚掩着便顾不得那么多推门而入。
袁一走进,瞧见在宽阔的前院中种着品像极佳的杨柳和梅树,在繁盛的树下,有间精巧的凉亭,其中的诗情画意不必多说。
这儿是沿峭壁所建,可只建了三面高墙,作为此处与神兵司的隔断,至于峭壁处不过建有齐腰的护栏,在这儿完全开放视野里,可以眺望重峦叠嶂的险峰,可以赏玩远处山涧的水帘白瀑,可以仰头观望漂浮在山峰间的云雾。
当袁一沿着护栏经过几间整齐的房屋,发现此处不仅能眺望山中美景,还能俯瞰临近神兵司几个街坊的景致。
不觉走到后院的袁一正沉浸在奇异的景观中,突然听到唤雨的声音:“你这新兵,没有通传就敢擅闯神兵候的住处,不要命了吗?”
他慌忙转身,瞧见唤雨,想起来此的目的,满脸怒容地抓起唤雨:“没错,我不要命了,来找你这混蛋算账。”
唤雨不急不恼道:“有话好好讲嘛!再说,我可是你的长官,这态度,可不行。”
唤雨说着,正要打开折扇,他一把抢过扇子,冷笑:“你又想用这玩意控制我吗?”
唤雨笑了笑:“哎呀!被发现了,不好玩了。”
他压低声音道:“关于我的事,你都知道哪些?”
唤雨看了眼,他抓者自己衣领的手:“这样我很难受,放了我,就告诉你。”
他松开手:“说吧!”
唤雨招了招手,让他凑近道:“泰山封禅被陷害,进宫保护公主,喜欢过一个叫上官婉儿的姑娘,诸若此类。”
他气愤的看了眼唤雨:“你做这些,到底安得什么心?”
“话还没说完,别打岔。这些都是你知道的事,还有些你不知道,我却知道的事。”
第79章 泄露心事
袁一冷冷一笑:“笑话,事情从我嘴里说出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而你怎么会知道,当我是傻子吗?”
“没办法,这是我的本事。至于我知道,而你却不知道的事,就是,你这个色胆包天的家伙,竟对太平公主有非分之想。”
听到这话,他一愣,想起在氤氲馆那晚,在魔音琴少的琴音中回忆的动情画面里,除了上官婉儿,还有一闪而过的太平,他一直极力否认这件事,可此时再听唤雨提起,不由得慌了神。
见他目光呆滞,唤雨笑道:“劝你赶紧收起这种念头,你连上官婉儿都喜欢不起,更何况是太平公主。”
他上下打量了眼唤雨:“我真打算杀你了灭口。”
这时,神兵候从一旁的膳房走出,见满脸怒容的袁一夺了唤雨的扇子,也没感到惊诧,好似早已知道他与唤雨之间的事,平静道:“是本候吩咐唤雨那样做的,你是破格录用的人,必须更加谨慎,本候担保,该是秘密的事,唤雨半个字也不会说出去。”
袁一看着端着两碟菜的神兵候,义正言辞地跟自己说这番话,多了莫名的喜感,可又一看神兵候那副让人心生敬畏的面孔,他立马变得恭敬道:“既然是侯爷的安排,卑职没有异议。”
神兵候点点头道:“就留下来一起吃饭,你同唤雨把膳房的菜端来。”
“卑职今天已经够莽撞了,就不打扰侯爷和雨神将用膳了。”
见袁一推迟,唤雨赶忙道:“侯爷的厨艺可是天下第一,几十年都难做一次饭,赶巧今日来了贵客,我也是厚着脸皮来蹭饭的,你正好陪我一起!”说着,便拉着袁一往膳房去。
端了菜,往前堂去的袁一不禁好奇,能让神兵候亲自下厨的贵宾,到底是隐世的江湖豪杰,还是叱咤风云的权臣,种种猜想在他心中酝酿,当走到房门前,不由得有些激动。
当他跨过门槛,看到贵宾竟是太平,他当真吃惊不小,他装作若无其事的将菜摆到案几上。
神兵候指了指太平,介绍道:“这是本候挚友家的千金,令月小姐,将在神兵司小住几日。”
见神兵候这样介绍,袁一明白神兵司全是男子,太平的身份特殊,为了避讳,才隐瞒了她的公主身份。
神兵候又介绍起袁一和唤雨:“这是新入神兵袁一。这是唤雨,你认识的。”
沉默不语的太平听到袁一的名字,抬起头看到面前正是他,只见他身着白衫,胸口印着一个斗大的“雨”字,原本白皙的肌肤晒得黝黑,干净的脸上蓄起了胡须,再无半分原来的太监模样,她正感慨不过一个月的时间,他的改变竟如此之大,相信若是在别的地方碰上,一定认不出他。
同时,袁一也在暗自观察太平,只见她面色憔悴,清瘦了不少,没有了以前的欢乐烂漫,却多了满身的惆怅与低落。
神兵候看了眼,愣着的袁一和唤雨,道:“你们都别站着了,坐吧!”
坐下的唤雨看了眼太平,笑了笑:“上次看到令月小姐是两年前,也是这么茶饭不思,愁眉不展,一定是侯爷的这位挚友,实在没辙,就将小姐送来我们这万能的神兵司,希望小姐能重拾笑颜,喜欢什么花?”
“芍药。”
唤雨从太平身后一抓变成一束芍药:“送给你。”
“嗯。”太平接过花。
唤雨皱眉道:“你都不笑,不好玩。”说着,他又从怀里拿出张纸,折了个纸鹤递到太平面前:“这个也给你。”
太平正要去拿,纸鹤却飞了起来,她惊讶道:“它怎么会飞?”
唤雨打开折扇,往天上一扇:“仔细看,不是它,是它们。”
太平抬头一看,原本的一只纸鹤变成了一群纸鹤:“哇,好多纸鹤在飞,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是这样。”唤雨一收折扇,看着满脸期待的太平笑了笑。
“怎样啊?”
唤雨没有答话,只是将重新回到手上的纸鹤,送到她面前:“拿去吧!”
太平微微一笑,拿着纸鹤饶有兴趣的端详起来。
袁一扯了扯唤雨,低声道:“我可没看到纸鹤飞起来,神将又拿那把扇子骗人了。”
唤雨得意笑道:“那不是骗人,是本事。”
吃过饭,袁一正要告辞,听到神兵候道:“本候要跟唤雨说些事,你替本候送小姐回住处。”
他看了眼太平,躬身道:“是。”
袁一跟在太平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他时不时低头踏着落叶,时不时抬头看看青丝在风中飘摇的太平,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最后,还是无奈地垂下了头。
他每回,约摸走了十步,就向前跨出一大步,可脚尖还没落地,他又快速的收了回来,看到自己这样婆妈,他暗暗地叹了口气。最后,他走到太平身边,本要开口,可话到了嗓子眼,怎么也出不去,只见他嚅了嚅嘴,便再无下文。
不多时,太平到了居住的小院,迈上通往院门的台阶,立在台阶旁的袁一抿了抿嘴道:“公主。”
平正要叩门,听到说话声,沉默了一会儿,转过身望向他。
他凝望太平良久,道:“一切都会过去,保重!”说罢,转过身刚迈开步子,听到太平说道:“命很长,这些日子真的很难受,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你。”
一瞬间,他的身体像有条闪电窜过,难以自持的兴奋与保持的清醒抗衡着,让他变得百感交集,他想到了韦杏儿与梅仁,想到了唤雨说过的话,认为太平所表达的想念只是一种类似主仆之情的东西。
他吐了口气:“公主好像忘记高寿已经死了,现在这世上只有袁一,他与公主没有任何交集。”
说完,迈开大步往山下走去,到了神雨营的大门前,他停下脚步,望着透过树梢的残阳发呆,想到太平的遭遇,已经够让她消沉了,自己没有安慰,反倒还说出那样绝情的话,万一她生无可恋,自己岂不是把她往悬崖推吗?
他不敢想下去,他慌忙转身一路奔到太平的小院前,带着满头大汗走近那张紧闭的大门前,他想要叩门,可抬起的手却停在半空中,他低头长长叹了口气,靠着大门蹲了下来。
他正望着将晚的天空出神,听着门“吱吱呀呀”打开了,太平探出身子,低头望着门边的袁一,浅浅一笑:“这是谁家的小狗,怎么跑这儿来了?”
袁一起身尴尬道:“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太平向前一步,跨出门槛:“知道你耍不了狠,终究要回来,所以,我一直在门后等着,果然,听到你的脚步声,本来想着等你敲门要摆摆脸色,可左等右等,最后等得脾气都没了,也没听你敲门,只好开门瞧瞧。”
袁一笑了笑:“省了一顿骂,看来这回是等对了。”
太平指了指上山的路:“山顶有处地方的月色很美,正好想找人陪我去看看,就你吧!”
袁一满脸为难道:“这个时辰去山顶不太……”
太平打断道:“我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在吩咐,懂吗?”
“这样……卑职只能遵命!”
他们走到山顶时,天已大黑,他们来到一棵顶如华盖,形貌苍劲的奇松下,太平指着不远处悬崖边的一轮明若玉盘,大若伞盖的圆月,道:“这儿月又大又圆,好像能躲进去一个人似的,你说月宫的嫦娥是不是也在瞧我们?”
袁一点点头,绘声绘色道:“嫦娥低头一看,得意地说‘凡间有两只蚂蚁正抬头窥看本仙’她怀中的玉兔反驳道‘他们可不是蚂蚁,明明是两个人’嫦娥不服气‘你怎么知道’玉兔回答道‘因为蚂蚁不能抬头望月’。”
太平逗得笑了笑:“你这笑话还真够冷的!”
袁一往她脸上指了指:“够冷?那公主脸上是什么?”
太平摆出一脸严肃道:“你说呢?”
袁一靠着松树坐下,沉默了一会儿:“听说贺兰敏之去吐蕃了。”
太平一脸痛苦地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方才转身道:“没错,我和他没有赐婚,没有在一起,没有将来,一切都成了过去。”
看着太平泛红的眼眶,袁一声音低沉道:“公主一定很伤心吧!”
太平没有答话,转身面向悬崖,愣愣地望着月亮道:“我很喜欢月亮,总想靠它近些,再近些,每次来到这松树下,都想往前面多走一些,甚至想,走到伸手就能摸到月亮的悬崖边坐坐,可或是因为害怕,或是被同来的人阻止,每次都没如愿,只能在松树下止步。”
1 2 3 4 5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 26 27 28 29 30 31 32 33 34 35 36 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 48 49 50 51 52 53 54 55 56 57 58 59 60 61 62 63 64 65 66 67 68 69 70 71 72 73 74 75 76 77 78 79 80 81 82 83 84 85 86 87 88 89 90 91 92 93 94 95 96 97 98 99 100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114 115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122 123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145 146 147 148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158 159 160 161 162 163 164 165 166 167 168 169 170 171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180 1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