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桥发现,自己手下的一些将领举动越来越反常。
他们和皇帝一样,为了功绩,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吴桥先是察觉,下属们向他报告的战绩非常不对劲。
有个少将在报告中说在上场战斗当中歼敌六万,可吴桥不管怎么想都觉得那支部队的歼敌数不可能达到六万。
吴桥让纪遥带人抽取了三十分之一的人单独问话,结果显示,这三十分之一的人一共只歼灭了大约五百人。
吴桥质问了那个少将,后者被迫承认他的报告作假。
这个事实让吴桥非常震惊。
紧接着,吴桥又发现了,那些个下属们为了胜利也是越来越残酷了。
另外一位少将使用了一种战略,就是将赶制出来的敌军的军服套在自己人的尸体上,然后丢在对方前进的路线上。共和国人看见“同伴”趴在远处,自然要过去将人翻过来看个究竟,这时藏于尸体中的炸弹就会爆炸,完成它独特的使命。
那些尸体,为帝国捐了躯,死后还要被做成炸弹炸得尸骨无存,让不少士兵觉得很寒心。
于是吴桥越来越明显地知道,现在,驱使军队将领们的动力已经不再是为国而战了,将领们正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样才能让战绩显得好看,怎么样才能让上级感到满意。
虽然谈衍已经取消了不少严苛的军队制度,但是将领们依然是心有余悸。那些制度的确让他们在战场上变得更坚持,可同时也失去了很多本应该具有的品质。
他们将压力转移到普通士兵身上,告诉士兵必须战至最后一刻,不少普通士兵在出征时就已经把自己看作是一个死人了。
军医告诉吴桥,部队当中抑郁症患者的比例已经远远超过正常范围。
军队气氛压抑、商界怨声载道、百姓惶恐不安。
不管怎么看,都是灭亡之兆。
“元帅……”吴桥只觉得胸口喘不过去,拼命呼吸一下,牵动得五脏六腑都痛起来,“我总觉得……真的是……不行了……”
“……”
“这样下去,大概会输。这个国家恐怕已经没有耐心等耐你、还有其他人慢慢帮助皇帝改变当前的局势了,人们需要的是一场轰轰烈烈彻彻底底的改变。”帝制下的皇帝权力至高无上,做决定时一定是会维护自己的利益的,这也是人类的本能。平时帝国百姓生活尚可,自然也没有不顾一切推翻帝制的决心,然而到了国家生死存亡之际,到了自己随时可能成为被牺牲的弃子之时,他们的恐慌一波接一波,急需一次革命来拯救所有正在悬崖边上的人。
“……”
“时代的洪流已经涌过来,渐渐从一条小溪变成了汪洋大海,皇帝就像一个溺水之人,就算你拽着他一起拼死扑腾,又能坚持多久呢,最终他会连你一起沉到水底,变成两具不起眼的骸骨的。”
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
在暴风雨中破坏的了蛛网,不论蜘蛛怎么努力地去结,都不可能再恢复原状,剩下的部分也一定会被冲刷得干干净净,没有人能在第二天的艳阳高照里找到关于蛛网的一丝一毫的痕迹。
“我知道。”那边谈衍却是无比平静,似乎这些东西已经在他的头脑中转过了千万回,“但是我不能走,强敌环伺,我只能撑下去。”
“……嗯。”吴桥明白,那个人是不会走的,现在帝国只有谈衍能与共和国那个爱打乒乓球的最高统帅周旋,如果谈衍不管不顾,怕是会垮。兵变同样风险极大,一来军队内部敢于剑指皇帝的人也没有那么多,未必有多少人肯听令于反叛者;二来谈衍已经在前线坚持了很久,带兵攻进首都星占领皇宫逼迫皇帝退位就等于是放弃了当前和共和国的争斗,很容易让人趁虚而入。皇宫绝不是区区几天就可以轻易被攻陷的,它异常坚固、易守难攻。皇帝庞大的护卫军直接听令皇帝,而且,皇帝为了稳定,一直以来都将军队分权给两个人,一人一半,以前是谈衍和肖恩,现在是谈衍和戴伦,两人上面再设文职国防大臣,现任国防大臣是皇帝最大的亲信之一。谈衍最近被晋升为元帅,目的只是夸大他的战功,实际上并没有让戴伦听令于他的意思,戴伦依然直接汇报给皇帝和国防大臣。所以,一旦谈衍和戴伦之中的任何一个想要兵变,另外一个都会赶去救火,谈衍知道戴伦是忠于皇帝的。谁也没法预测皇帝会怎么做,局势发展难以控制,他不敢赌。皇宫内皇帝的旧臣极多尚具势力,单枪匹马解决问题更不现实。
“皇帝被推翻,我倒无所谓,我也不想打革命军,不过也许没有选择……”谈衍突然又说,“我担心的是,改朝换代之后,我被处决之后,新领导者、新的政府……能够打走共和国吗?”
“别说什么处不处决的话!”
“好吧。我失去了军权之后,新领导者、新的政府能够打走共和国吗?这句话没有错了吧?江山易主,革命军的最高统帅、带领他们打下天下的人接管军部不是意料之中情理之中的事么?就算我投降于他们,也没有让旧朝元帅继续执掌军权的道理。那么,那个人……我能相信他么?”
“谈衍……”
“我预测不出来,在这次斗争中,是皇帝会胜利,还是革命军会胜利。如果皇帝胜了,我就继续顶住,等待新的机会,现在皇帝已经同意尽量不再插手战争的事,在我眼里看来,战争还能坚持,不会很快结束。但是,如果革命军胜利了,在之后与共和国的对战中,他们会不会打得更糟糕?毕竟我已经和共和国的将领们交手过无数次,革命军的人却不是。”
“元帅……”
“吴桥……”谈衍眼中有着很少见的疲惫,“最近,我时常想,如果我没有爱上你、如果我依然只是欣赏你,会不会更好些……这样,在这个谁也不清楚明天的乱世里,我们两个就可以各选一条路,让这个国家不至于无人可托付。要是皇帝赢了,至少还有我在,要是革命军赢了,以后也有你在……我也可以放心些。”
“……”
“但是转念一想,没有体会过喜欢一个人的这种感情,总归是不甘心。”
“我也这么想过。”吴桥垂下眸子,“我很肯定帝制会被推翻,但我并不清楚就是现在、还是会在将来某个时刻……起义失败的话,有你劝着皇帝,总比从此以后皇帝一人决断要强得多。”
“……”
“谈衍,我们两个,是不是太自恋了啊。”在自恋这点上,他们两个还真的是一对。
“……”
“可是谈衍……”吴桥发出一声小动物般的呜咽,“一人选一条路的话,说不定……我们两个……就永远都不可能再在一起了。”
一人选一条路,那种事情的变数那么多,谁又能保证不出问题呢?
一直以来,改变世界、让这个国家的百姓过得更好,就是吴桥人生中最大的理想。
然而在遥远的过去,吴桥从没想过,他要为了他的理想付出这样的代价。
第76章 分道扬镳
十二月,吴桥作为一个大区的总司令夺回了一整片的星域。
之前的帝国军没能守住这里,吴桥赶去增援,总算是艰难地打走了共和国。
丢了又夺夺了又丢的状况依然在持续,总体情况几次好转紧接着又几次恶化。
此刻,并不算是最危险的时刻。
军队需要进行休息,于是吴桥选择了被夺回星域内最大的一颗星进行了整顿。
吴桥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在地面上行走过了。之前的几个月,他都一直在苍茫的宇宙中作战,几乎都已经忘了重力的感觉。
新夺回的一颗星啊……吴桥想:家乡没有沦陷,这里的百姓们应该会很高兴,大概都在互相庆祝呢吧?
他一直都是个喜欢听人赞美的人,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心痒,想要出去逛逛,看看市民们互相分享喜悦的样子。
这次,吴桥没有穿上军服,这也是他第一次在战时穿着便服。
视线所及,满目疮痍。
被占领时经历了次战争,被夺回时又是一次战争。
昔日的光环彻底地消失,这个城市似乎已经不能称作是城市了。曾经的辉煌只能存在于梦中,历历如画地供人在夜晚追寻它的踪迹,然后在梦醒了的白天提醒做梦的人他那疯魔了一般的对过去的眷念。
吴桥并没有看到人们欢庆的场面。
一片荒凉之中,只有一些个薄薄的影子正在飘荡着。
“帅哥!”一个衣着很性感的女郎来拉吴桥。
吴桥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抖开,心想如果谈衍看见了她一定会瞪她的。
“帅哥,”那个女郎又摸吴桥,“多久没爽过了?我可是很会伺候人的,保证你会很难忘的。”
“你……”吴桥刚想暴怒,就看见她闪着画浓妆的眼睛说,“不要钱的。”
“……什么?”
“什么姿势都行。”
“你不要钱?”吴桥觉得不可思议——不要钱她图什么呢?不为了钱的话,谁会来干这个?
“对。”年轻女郎仿佛看到希望,瞳孔里闪烁着很高兴的光芒,“不要钱的,给点吃的就好。”
“……”吴桥好像被雷击了一样,僵在原地,甚至忘记了打掉她的手。
“我的孩子已经饿了很久……我必须要拿些食物回去。”
过了好半晌,吴桥才轻轻地问她道:“为了食物,要这样吗?”吴桥已经知道为何对方会找上自己了,因为自己衣着要比其他人的光鲜许多。
“吃的早被军队给拿光了。”那个女郎又说,“援军到来之前已经打了很久,军队没粮所以向百姓征。”
话说到这里,吴桥明白了。
因为军商早已分裂,商界想尽办法藏钱,军队早已入不敷出,可是士兵也要吃饭,于是只有抢百姓的。每次到了一个地区,总是百姓要先挨饿,然后才能轮到军队。
吴桥摸了一摸口袋,没有找到任何吃的,不过却是带了些钱。他把钱给了那女郎,问:“这能帮你换吃的吗?”
女郎一怔,低头看了一看,伸出手来收了。
吴桥没说不要再做这种事了,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说。
几秒之后,吴桥又问:“那么……你的丈夫在哪?”为什么会让妻子找吃的呢?
“死了。”女郎有些麻木地道,“男人全被抓去当兵去了,就在援军到来前一个来月吧,现在这里只剩我们在了。”
“怎么会?!”吴桥的声音不自觉高了,“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到战场上去能有什么用?”
“有没有用我不知道,希望还是有用的吧。来征兵的人说,“军队快要扛不住了,男人必须保卫家乡。”
吴桥又往前走了走,看见了一大群人——还是一群女人。
吴桥走了过去,发现她们的面前整齐地摆放着一排尸体——她们正在辨认它们。每个人走到每具尸体前都祷告一番,接着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不是自己亲人之后稍微松一口气,再移步到下个目标。
偶尔会有一声痛哭迸发出来,撕心裂肺。
她们的旁边有一个军装笔挺的人,眉目如画,是吴桥心目中第二好看的人。
纪遥抬头看见吴桥,向他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吴桥轻轻地问。
纪遥说:“我们在搜寻遗体时,发现了一些过时的机甲,里面有些死去的驾驶员。机甲录入的信息显示全都是新兵。我去询问了之前指挥作战的将领,他说他临时招募到了一些当地人。”
每次战争结束之后,都会有人在战场上搜寻遗体,将死去的人带回来。
“可是,”吴桥又是问了那个问题,“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到战场上去能有什么用?”
“鉴于死亡比例……”纪遥将目光放在那排尸体上,“大概是肉盾吧。”
“……”吴桥觉得自己的咽喉像是被人紧紧扼住了。
“教些简单的机甲操作,给台过时机甲,之后让他们冲在前面吧,别人在后面打,甚至连他们一起打飞掉——场面上看是这样的。”
“怎么可能?!”吴桥说,“不是正规士兵到了战场哪里能够不慌?这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对方一炮打来肯定就会落荒而逃了的!”这样的兵,只会干扰后排的人。
不过很快,吴桥自己就发现了奇怪之处。
那些遗体里面有些甚至是赤膊的。吴桥很少见到谁会赤膊上阵,除非是激战到很忘我的境地,血液沸腾得总是感觉热。
“我知道军部研究所有了一种新的药。”纪遥沉默了下,说,“可以让人嗜血好斗、勇敢无畏。”
“……有副作用么?”纪遥总是知道很多的事,吴桥对此已经是习惯了。
“肯定是有吧。”纪遥总是那么冷静,“但我觉得不是专门给平民的,最终目标还是用在士兵身上,很快你我也会这样子打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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